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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九十一 冠蓋滿京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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龍宿沈吟片刻,“時機若到,我自然會不吝提出自己的要求。而這項要求必然是你可以做到。”

江宛陵看了他一眼。

龍宿又道,“你卻是怕我讓你為難?”

江宛陵不答,或者就是此意。

龍宿只道,“不欲使你為難,我已是多方思量。再若妥協,只怕你會更加憂慮我的居心。況且,我們之間並不全然是算計。這……你應當心內有數。”

“道境再好,終是人煙稀薄。也不是繁華之地,可說有些清苦了,我連仙鳳也未帶。一則,我不願她同我受此磋磨。二則,我終歸不會留在此地。我這樣說,到底能減輕你心內幾分猶疑?”龍宿看向她。

江宛陵卻只道,“你這樣坦承,反顯得我逼人太甚。龍宿,你……”

“怎樣?”龍宿仍是問道,“但講無妨。形勢到了如今,你我之間,何妨坦承。若再說些模棱兩可之話,恐怕不利於今後我們之間的相處。”

江宛陵點頭一笑,“這話倒是如此。”

“既然我們已達成共識。不如先來談談第一件事情。”龍宿將話題引到當前最為緊要之事,“你手下死國子民約摸不過九萬多而已。我來你這裏之前,也走訪了一些地方。我若不是有備而來,今日不會出現在你面前。”

江宛陵微微一怔,她是知道龍宿並不喜歡勞神費心。而今卻甘心沈淪俗務,收起自己一貫冷眼觀世的心境,這份用心可稱為難能可貴。

龍宿不欲在此問題上過多糾纏,“你應當知道你來道境,不亞於重新立一國。你也知,你自己並無這番長才。這很好。人貴有自知之明。古今立國,皆逃不過兩件事情。一則人事,二則制度。制度由人創立亦由人改訂,人事穩定,則能因循守慧,按部就班。人事不穩,制度終究會壞掉……”

相比往日所見,今日的龍宿自有一種不同的氣度。他能侃侃而談這些國政,任何關鍵,必然在他心內已是了然。或者說,他是帶著全盤的深思熟慮出現在江宛陵的面前。這是慎重的抉擇,並非一時的情動。

“然則,這兩項說起來又終歸是寬泛了些。不如我們說些細致的,這樣你也更能明白。唐代杜佑的通典,我亦隨身攜來。我自認為自古以來,唐的制度最為可觀。我們便從政權分配、考試和選舉、賦稅制度、國防與兵役這四項說來。說了這四項,你便大致明了該如何掌握政治,預聞政治,運用政治……”他講這番話時,並不似平日的漫不經心,好似多了些運籌帷幄的決意。手中的團扇不再輕搖慢撚,而是隨著他講話的氣韻,時而橫掃,時而停頓在胸前。

江宛陵卻總是拿眼望著他,終歸是覺著這個人到底有幾種面貌。或者他註意到自己分心了,不免眼波掃了過來,多少有些不滿的意味。江宛陵也只得以笑顯露自己的歉意。

月出東山,皎皎生輝。這時節天氣已然冷了起來,龍宿倒是不覺,只江宛陵病體初愈,已覺得有些困頓。

他是極擅長體貼人意的人,不免道,“今日便到此為止。你該休息了。”

江宛陵只道,“只覺得有些困,但精神還好。”

“這話聽著自相矛盾呢。”他看著她道,“欲速則不達,千裏之行始於足下。況且,我人就在這裏……”

江宛陵忍不住一笑,只道,“今日,我才知甘拜下風,五體投體這八字的真實含義。”

“並不是如此。卻因為其他的人沒機會來到你的面前談起這諸般的俗務。”他說話又顯得謙虛起來了。

江宛陵倒覺得有些摸不清他的想法,只覺著儒門龍首,可算是難以了解的人。

“不需要驚訝。從前你我皆無如今的時勢機遇……只說現在,我卻又憶起許久之前的自己,仿佛是在……”龍宿也會陷入自己曾有過的回憶。

仿佛是在從前少年的時光裏,那時候的龍宿是驚才艷絕,並不似今日冷眼觀世的儒門龍首。不過這些過往,他並不覺得有提起的必要。只是今番同江宛陵坐在這裏,話連著話,觸動了他而已。

“我還有一句話,只需要你記在心裏。”龍宿提醒著她道,“以今時今日的境況,你切莫再想著曲折以謀求事功。心中但凡應當有個正字。這句話可解為,事若直中求,不可曲中得。”

“宛陵受教了!”他認真的樣子,倒是讓江宛陵覺得必須慎重以對,不敢再生輕慢之心。

也讓江宛陵覺得今日的龍宿與往日格外不同,她總覺得眼前的人,不似真的一般。或者,她與他相識相處亦是有限。正如龍宿所說,今日情勢早非原來。他本就是英才,只是往日寧默不鳴罷了。這樣想來,江宛陵也算是釋然了。

“那些公文,可先又我批了條陳,你再遴選些建議。想來,處理這些事情,我應當是熟稔與你。”龍宿主動將事情攬了過來。

江宛陵楞了會兒,“都是些瑣事,恐怕……”

“正因是瑣事,你交給我,心內無不放心啊。”他這樣一說。

江宛陵有些啞口無言。

“不必與我說疑人不用,用人不疑。你現在疑我,我也受之應當。只道,你該給我一個期限。卻不該一直疑我。”龍宿看著她道。

江宛陵只想到兵書上的話,明修棧道暗渡陳倉。龍宿的厲害在於他總能捉摸到自己的心緒,預先留下一定的餘地給彼此,而後就要一個明了的結果。他這樣說了,難道自己還能裝作不知。

龍宿見她不語,又道,“這樣倒是顯得我心急了些。”

江宛陵搖了搖頭,“你猝然來訪,我是真有些疑慮。我們今日暢談一番,我已知道,暫時沒人比你更為合適。就算我疑心與你,想來,我也不得不倚仗你。只希望我們可以攜手並進。若是中途有了差池,我只會感謝你今日對我一番言談。除此以外,我想,我們並無互相苛責的理由。你認為呢?”

龍宿手中的團扇一頓,看著她道,“宛陵,為何你一開口,我就想不出任何拒絕的理由。”

他淡淡一笑,似乎已經接受了她的說法。

江宛陵也只覺得如釋重負。

“我的口才怎堪與你比較。”她亦笑著。

龍宿道,“今夜月光很好,只是太涼了些。不知不覺,與你談話,時光竟過得如此快。”

他側過臉看向掛在夜空的新月,一彎新月如鉤。

“你與弦首的聯姻,我亦認為可行。”他轉過臉看向她,並無半點停頓,“兵不血刃,自然是上策。所應當顧慮的,反而是死國內部。天者在苦境的排布,你應有耳聞。還是,你們早已互相知會。死國一分為二,你帶出的人數雖然不多,但也算傷了元氣。我看你的作為,應當是想保住著九萬人,以期望星星之火可以燎原。”

龍宿接著沈吟道,“那麽越快站穩腳跟才是越好。四境已然合在一處,彼此通道相連。想要獨身其外,恐怕是鏡花水月的妄想了。不如做好興戰的準備,才是良策。”

“那麽我要說的便是如何給田自養,這並非我所創。而是古已有之。現在,你須得將這九萬人按照固定數目劃分為不同戰鬥團體,閑時農耕,戰時成團。”龍宿又道,“黃冊你已造好,還有一件,你卻忘了。光有戶籍卻是不行,必須還有田畝登記……”

龍宿才將話說完,轉身一看,她人卻伏在桌上已睡了過去。

天氣這樣冷,她還強撐著,龍宿不禁嘆息了一聲。脫了自己的外衫披到她身上,繼而坐了下來。

月光又好,還有佳人在側,龍宿的心緒格外的寧靜。

他憶起自己從苦境來到道境時的心情,其實他從未想過以這樣的面目出現在她的面前。不過是時機剛好給了他這樣一個機會。他亦不知,兩人今日會有這番的對談。她的疑慮呢?竟然就這樣放松心情在自己面前睡著了。或者……她是真的太累了。這樣想著,龍宿的心緒又飄到了很遠。

苦集滅道四境,沒有一境是祥和安寧。尤其是苦境,因為幅員遼闊,資源豐沛,更是成了眾多覬覦者眼中珍視的寶地。不論是死國還是火宅佛獄都將侵略的爪牙伸向了苦境。

而集境現在可說已經是軍管的狀態,內事外事都由破軍府一體裁決,旁人無任何可置喙的餘地。

佛業雙身的妖世浮屠直直沖破了集境的界限,說來這樁事情也少了江宛陵的功勞。燁世兵權得知與自己對掌的就是現今侵占道境的江宛陵,不免有些覺得趣味。他曾想策師提起想要去道境與對方一會,不論如何,總不能讓人白白占了便宜。

千葉傳奇只道,“她並不是當務之急。占一分還一分。到了時機,她也逃不過這番道理。這便是天道好還。”

燁世兵權亦認為當務之急是如何拔除妖世浮屠這根刺,只是由苦境素還真在前面做開路先鋒,他也樂意在後面壓陣,不疾不徐,且共從容。

佛業雙身自然是希望四境亂作一團才符合他們人魔妖邪共存的理念。這樣說來,江宛陵帶著死國子民入了道境,也不枉費他們助她一陣。只又聽說,她與玄宗要聯姻,倒也覺得奇異。

女戎懶洋洋道,“她可是要步我的後塵呢,如今我愈發思念起佛皇那只禿驢了。”說罷,忍不住哈哈大笑,整個妖世浮屠仿佛都在震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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